“明年(即2005年)元旦和春节,我将和我的家人一起渡过。”这样的想法使我对日本的最后一点“恋恋不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家里有老婆、女儿,我和她们已经整7年没有见面了。她们想我,我也想她们。
这些年我一个人在日本虽然不停地奔波,但还是总想着她们母女。我马上就要回去了。现在的交通这么发达,想想登上飞机的当天就能再见到她们,我竟然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分开了这么多年,女儿可能已经不认识我了,妻子也可能有了很大的变化。就算女儿还认得我、妻子也和从前一样,我也再不是过去的我了。这么些年一个人孤身在外的经历,实在是一言难尽。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管我在日本的这篇“文章”写得怎么样,最后的句号已经划好,是非只好任人评说了。
以前我也听人说过,不管在日本混了多长时间、混得怎么样,一旦决定回国了,心里总会有那么一点失落感,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算不算“失落”。不过我觉得,就这么即不回国又下不了决心在日本“扎根”,总“吊着”绝对不行。因此我决定回去了。回国之前呢,对自己在日本的生活做了一个总结,写了一个简单的“总结报告”。写这个“报告”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后来者”提供一些借鉴;二是把自己这些年经历的那些不如意以文字的形式留在日本,干干净净地回国和妻子、女儿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看邻居富了能不眼红?
中国人到日本来的目的是各种各样的,进入日本的渠道也各不相同。我可以告诉大家,我当初决定到日本来,目的就是赚钱、赚很多的钱。那时我们眼见一户老邻居在三四年的时间里“富了”,靠的就是到日本留学的儿子隔三差五地捎些钱回来,我们能不动心、能不眼红?不过可得声明一点,我们两口子都是本分人,可没对这户老邻居动过什么歪脑筋。我们最后也是求这老两口帮的忙,但是采取的绝对是正当途径。
一次他们的儿子回国探亲,我听说了到他们家里去看这位留洋的兄弟。我比这位兄弟大那么五六岁,虽然从小在一块儿玩的时候不是很多,但他见了我总是“哥”、“哥”地叫,嘴巴很甜,我也挺喜欢他的。我一直挺佩服这位兄弟的,主要是因为他在学校是好学生,成绩好、人缘好,老师、学生都对他赞不绝口。要论交情呢,我们也有那么一点儿。这兄弟性格过于温和,在国内上学的时候总有人欺负他。对于这种情况我是见到一次管一次,虽然没有为了他大打出手过,但“路见不平一声吼”总是有的。何况那些欺负他的都是和他年龄差不多的,我比人家大那么多,要真动手打人家就说不过去了。就这么着,我一直看着这位兄弟中学毕业,看着他“意外失手”没有考上大学。后来他也没有重读,就按照他父母的安排“拿钱出国学日语”去了。
长话短说,后来这位兄弟帮我联系了一所语言学校,我也顺着他走过的这条路来到了日本。只不过我们到日本的目的不同:他真是为了学习来的,而我到日本来却是为了赚钱。但是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走出了“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看先辈上大学了能不羡慕?
虽然我最初到日本的目的并不是学习而是赚钱,但我毕竟是拿学生签证来的。为了能够续签,我是不能随心所欲地打工的,我必须保持一定的出勤率、而且还得取得一定的成绩——这些都是续签的前提。
中国有句话叫做“近朱者赤”,当时我的年龄已经不小了,可看着周围比自己小五六岁甚至七八岁的孩子们多数为了学业苦苦拼博,我还是非常感动。不仅感动,而且动心。我有时也想:自己是不是也要读一个大学?一次打工回来和一位工友吃饭喝酒时,我在闲谈中流露了自己的想法。这位工友说:你好好学,一定要考上大学,在日本的路还长着呢……我这个人特容易“热血沸腾”,听这位工友这么说,我当时感到自己学习的愿望突然变得那么强烈,而且不知道怎么的还充满了自信。想到如果考上大学可能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的个子都一下子高了许多。
我这个人、就像许多朋友评价的那样,有时突然就会“理想化”那么一下子。有了在日本上大学的想法后,我开始在学习上下功夫了。到日本的头一年,我的前半年和后半年泾渭分明:一半是打工一半是学习。最后使我下定“考学”决心的是这么一件事:一位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先辈,在语言学校即将毕业时考上了一所市立大学。我想,都是这个年龄,他能行,我也能行!哪个读语言学校的看先辈上大学了能不羡慕?于是我的“热血沸腾”的状况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我参加了大学考试之后……
看别人大把花钱能不琢磨?
有一个规律我也知道,人“热血沸腾”、也就是脑袋一热的时候,最容易做出错误的决定。从后来的情况看,我当初做出将生活重心从打工转向学习的决定,其实是很不理智的。同样的错误我犯过许多次,也总在事后告诫自己“下不为例”,可事到临头还是照旧,弄得我都感到自己不可救药了。
人是必定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的,这种代价有时是无形的、有时是可见的、有时是两种类型混合交叉的。做出在日本考大学的决定,我开始时以为只是一个有形的错误、也无非就是少打了一些工少赚了一些钱。这样的判断实际上又是一个错误,这样一错再错,造成我即不能用自己的方法实现当初来日本的目的,也无法重新树立新的目标。随波逐流中又经常都看见周围有些中国人大把花钱,你说我能不琢磨、能不动心吗?都是一样的“在日华人”,难道他们在经济上的“起点”就真的比我高出那么多?那他们还来日本干嘛?后来我才知道,还真不能不信邪,就真有拿着父母的大把钞票到日本来糟蹋的人。我见到的那些花钱如流水的人还不是这样,他们的钱都是自己赚来的。至于赚钱的方法,那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话题回到“钱”上,使我更加意识到我把到日本来的目标由赚钱改变为求学的做法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中途半端”。没想到我在日本体会到“坚守初衷”的重要性。前面说了,我决定考学是因为“热血沸腾”,结果呢,就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合格,还白白浪费了许多本来可以用来打工赚钱的大好时光在抠书本上。刚知道考大学没有合格的消息时我也不是特别沮丧,反正签证还有几个月,最后还可以到入管去申请一个3个月的“出国准备”,利用这些时间打些工,“打道回府”时兜里也差不多能揣上个200来万日圆,也算不错了。这时候,我又犯了一个错误,没有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和一位工友到扒金库去玩了一次。这东西真害人,第一次去就让我赢钱。更害人的是我从第一次以后一直赢了很长时间,然后就上瘾了。我最初并没有意识到扒金库的危害,还觉得这是一条来钱快的道儿。有一段时间我还洋洋自得,觉得自己的智力用来考学虽然不行,用来赌博却蛮管用的嘛。就这么着我慢慢地就毁了,赢到的钱很快被我输了回去,然后再追加赌资继续赌,三来二去心思全在扒金库店那里了。
如果我要说自己第一次到扒金库去完全是因为好奇,那纯粹是为自己开脱。没玩扒金库之前,我就认识了一位自称是“道上的”中国人,他说他就是玩扒金库的,还天花乱坠地大侃了一通“里技”。我那时对扒金库一窍不通,这位“道上的”的说法使我产生了一个错觉,感到似乎只要掌握一定的方法和规律,就能“从扒金库弄钱”。我又错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这位“道上的”中国人告诉我。
我也想过打退堂鼓,输的钱就算了。可是,看着一些出入扒金库的中国人花钱如流水,你说我能不眼热、能不琢磨、能不“试试看”吗?我试来试去的结果就是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小,最后就一点儿也没有了。上面说的那位“道上的”见我输得这么惨,又认为我“人不错”,善意地问我要不要“入道”。我很动心可是因为胆子小没敢应,不过我和这位“道上的”一直处得很好,还经常在一块儿吃吃喝喝的,把相互间的关系整得像好朋友似的。
不入道有不入道的好处,我能够黑了那么多年自首就回国,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案底。不过当时输光了钱还坚持不入道,就只好再弯下腰来打工了。而扒金库呢,我却怎么也断不了了。这样一来,我在日本的生活就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有钱的时候打扒金库,没钱的时候去打工。浑浑噩噩一混就是这么些年。不瞒大家说,签证到期的那天我整天都在打扒金库,接着稀里胡涂就黑下来了。
谈起自首回国的话题,是因为在一家中文报纸上看到了一条消息。这条消息说,日本的入管法要改了,原来非法滞在者出境后满5年才可以再次进入日本,现在这一期限缩短为1年……我是和另外几位黑户口哥们儿一起吃饭时看到这条消息的。那哥儿几个还挺兴奋的,评价说以前的“5年”时间太长了,还是变更后的一年比较合理……我一听心里一激灵:“5年”都算长,那我呢,已经到日本7年了,这时间是不是也太长了呢?我突然感到有些想家——不,是非常想家,黑户口也有想家的权利。
当天晚上,我给妻子挂了一个电话,告诉她“我年底之前回家”。妻子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相信,在我一再强调后,她才给了我一个“良心发现”的评价。确实,人总有良心发现的那么一刻。我这次“良心发现”还使我做出了一个决定,就是把自己来日本后7年的经历写出来,给“后来者”提个醒儿:中国人到日本来,一是不能好高务远,二是坚决不能打扒金库。不然呢,结果就会像我这样。
(来源:日本《华人周报》 作者:姚世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