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在日本
文/珍
妮
到国外的知名高等学府深造--这是抱着真诚学习目的的自费留学生的最大愿望。虽然出了国门,进了日本语学校,但这还不能与名副其实的"留学"划等号。而是要上大学,读研究生,考博士。对于官费留学生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问题,自然有一流大学的校门向你敞开着,更无需你去为学费而犯愁,而自费生则不能不考虑哪所大学和哪门专业能考得上,学费交得起,还有交通费用等各种现实问题。
我是为了上大学到日本的,进了日本语学校不久,我就开始一本本地翻看介绍日本各大学招生情况的书刊,选出一个合适的目标。
台湾来的同学有钱,他们大多同时报考几所甚至十几所大学,考上哪个上哪个。每报考一所,就要花至少2.5万元的报名费。靠端盘子糊口的我,哪儿出得起这么高的报名费呀,只能是一锤子的买卖。
这一锤子砸准了真不容易。我要从几百所大学中挑出这样一所:虽不是第一流,却还较有名气;学费又不太贵,并且凭着自已的竞争能力,能够一下考进去,
一所又一所的大学被我掂量来掂量去,最后,我把自已的一锤子砸在东洋大学上了,无论如何也得拼命考进去!
那时离该校考试的时间只差三个多月,而我一天除了上日语学校、打工、睡觉、吃饭外还能余下多少时间呢?只有靠挤、靠提高效率。不论是课间、午饭时间、坐车、等车、上厕所、走路。。。。。一分钟都不敢浪费。日文、英文、文法、单词、文学史、历史、地理。。。。。日夜不停地在脑子里走马灯。有时真累,真烦,真想大撒手一甩--不考了。可立刻又觉得这么做对不起爹妈,对不起祖国,对不起"中国人"这个不平凡的称号。于是咬紧牙关坚持下去。
自费在国外求学,几乎每前进一步都会遇上坎坷。本以为最难过的一关是考试,却不料刚刚报名就被卡住了。说我的学历不满12年(即没有正式高中毕业),按日本教育部规定不具备考大学的资格,2.5万块的报名费都交了,居然不发我准考证,岂有此理!再说,文化大革命坑了我们好几年又不是我的责任。我跟他们讲理、辩论,怎么也说不通。但我绝不甘心就此放弃上大学的机会,只好跑到中国大使馆去求救--请他们给我开一张高中毕业证明。
东洋大学的报名日期总共就5天,我是第二天去的,结果碰了钉子,当时就想去大使馆,但一算路程时间,赶到那里人家也下班了,只能等到第二天,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两天又赶上大使馆休息,平日的"官腔"到了这个节骨眼当然要升级。我一趟一趟地跑腿,一遍一遍地磨嘴皮子、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一分一秒地尝受着焦虑不安和委屈心酸。。。。总算在报名日期的最后4小时,得到了那张盖有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徵的证明。一个又一个坎坷之后,我终于走进了东洋大学的考场。
一般的同学都害怕口试。可我倒十分平静。我要抓住这次机会,把自已长久以来一直考虑的、追求的东西,痛痛快快地倾吐出来。我必须告诉他们:我为什么要踏上这片异国的土地;我靠打工维持着最低水平的生活,究竟为了求索些什么?我必须告诉他们:历史的、民族的责任是如何在压迫着我的心,而中华民族的飞跃又是如何在激励着我。这些话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说得出来的,它们早已在我的心中,伴随了我一年又一年。现在的关健只是如何用漂亮的日语将它们表达出来。
两个星期之后,我接到了东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经过艰辛奋斗,胜利的曙光总算出现了。
上课
在东洋大学读书是什么感觉呢?拿吃饭来打比方,我现在就是在啃石头,拿走路来打比方,我现在就是在徒手攀登峭崖绝壁。吃力,费劲,痛苦。既然是"上大学",那就得全部上大课,专业课、基础课、外语课、选修课。。。。。十好几门。谁管你只有一年左右的日语基础呀,谁又拿你当"老外"呀,你一个人淹没在成百上千的日本学生当中,死活得跟他们同步前进。
这儿的老师上课很少写黑板,上了讲台就是讲、讲、讲。别的同学都听得轻松有味,只有我被那片连在一起分不清头尾的叽哩咕噜弄得火烧火燎、七窍生烟。人家都在心平气静地笔记,我却手忙脚乱地忙于查字典--《日汉辞典》、《外来语词典》、《汉字字典》、《古日语词典》,有时还得加上
《英汉辞典》。每天书包里不知得比别人多装多少块大砖头:--好不容易查出来了一个词,老师的话却早就又不知冲出几里地了。
越过语言障碍,对于一切没有专门学过外语却要一下子同外国学生同堂上课的人来说,学数理化、工业机械、艺术,乃至商业、经济的。。。。。。,课堂语言关要好过一些。因为那些公式、数字、术语、形象是不受语言限制的。我呢,实在是自不量力,凭着还不到日语中级班的程度,却偏偏选择了一门连日本人都感到头疼的"国语"专业。这下,可真掉进"苦海"了。
日本语本来就是一种相当繁琐复杂的语言,而学习文学又必须从古到今、从"源"到"流"地学。让我这个连现代日语都还远没过关的人突然啃起了古典,就如同叫一个三岁小孩儿读《诗经》《离骚》《史记》一样荒唐。可却不得不读,硬着头皮去读,不,是去啃!
"日本古典文学研究法"课一上来就拿日本中古时代的《伊势物语》开刀。翻开老厚的一大本《伊势物语》一看,死活半个字都看不懂!全是作者的毛笔手迹原稿,从头到尾没一个句逗,满篇龙飞凤舞的草书体。老实说,就算它不用作者手稿,而用现代体的铅字印刷,我也照样看不懂(连日本同学也看不懂)。因为它毕竟是一千年以前的东西。文字也好,语法也好,都跟今天有着相当大的距离。
然而更叫我受不了的,还是老师对这门课的教授方法。字看不懂,词汇意思不懂,语法变化不懂,两眼一摸黑。那么老师总该教教吧?哪怕很粗略地。结果,这里到底是大学--老师什么都不讲,一上来就把整本书从头到尾按班里人数分成几十块,一人来一块,从今往后轮着班每人上讲台作个人研究报告。这不是活活赶着鸭子上架吗!你就是把《伊势物语》的现代日语译本给我,我都不一定看得懂呢!
但是,任你有天大的困难,天大的理由,也甭想老师会对你一个人开恩。你不是自已考进来的吗?那好,别人怎么学你也得怎么学。管你中国人、日本人!谁叫你是"大学生"不是"旁听生"的呢?没辙没辙的,咬着牙关啃石头吧!什么硬不硬、消化不消化,只管撑大了嘴巴往里填。
然而"石头"却不仅仅只是"研究法"一门课。所有的专业对我来说,都是又硬又大、嚼不烂、吞不下的大石头。因为只要与专业课沾边,就得跟古典打交道。"文学史"学的日本语言的发展与变迁;"国文法"学的是历史古典名篇。。。。。。
进东洋大学后,有相当一段时期,我情绪一直处在一种低落的状态。专业课程太难,每一门课都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基础课程又太多,哪门不学都不行,"英文"、"法文"、"生物"、"哲学"、"体育"。。。。。十个指头按跳蚤;每天晚上还得去打工,不然就要饿肚皮。。。。一个人的肩上足足拉了有20个套,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其实,我倒不怕担子重,苦一点儿也不无好处。我发愁的只是自已日语基础太差,我绝不后悔进大学。我只是对一件事感到深深的遗憾,这就是留学以前没有扎扎实实地打好日语基础。
鸡笼小屋
接到东洋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便决定从川琦家搬出来,开始独立生活。那时我在川绮家还没住到一年,虽然她对我一直很好,但两个国籍和生活习惯不相同的人一起住,毕竟是件很"累"的事。我不仅想解放自已,也想解放她。
按说"找房子"在日本并不难,住房简直遍地都是。可遇上我这么个穷光蛋,可就难了。。。。。。且不说那些高级住宅,就算是造价很低的简易楼,也会因位置、室内设备等条件而提高房租。在日本找房子还有一个规矩:找到房子之后,你得付给房屋介绍所一笔钱(价
格相当于所租房屋的一个月房租,和
一笔"押金"(一至两个月的房租),最后再交上第一个月的房租。总之,一开头你必须先拿出5个月房租的钱来。我没有钱,只希望找离学校、打工的地点近一些,礼金和押金少些的房子。终于在一片贫民窟似的、一幢真正的"简易"楼的一层,找到了我"理想"的家。
这是间"三叠"的小屋(4.9平方米),长宽都只能迈三步半,踮起脚尖来手就能触到天花板。屋子里的全部"设备"就是一个壁橱和进一个小墙洞洞里的两见方的小水池。地是凹凸不平的榻榻米;墙是用一条条薄木板钉的,晚上我这个屋里关灯,隔壁的灯光就肆无忌惮地穿过木板条射过来。
以前的文人们喜欢称自已的居室为"陋室"、"寒舍",而我却在号称当今世界经济强国的日本住上了又陋又寒的鸡笼子般的小屋。
小屋冬天奇冷,四面透风。没有取暖设备的我只有穿着大衣围着毯子坐在屋里看书。夏天又奇热。因为在一层的窗子临街,对门住的人又是男的,我无法开窗开门睡觉,屋里闷得如同罐头盒。六月梅雨天,整整一个月阴雨霏霏,我这位晚潮乎乎,榻榻米一天就长一层霉,壁橱里的行李件件一层厚白毛。但更叫人受不了的是肮脏。
这座简易楼实在是太脏了,根本无人打扫(请一个清洁工住户们就得另付清洁费)。上完厕所不冲,走廊里垃圾遍地,夏天几个月,把我害苦了。我的房间挨着大门,而大门口简直就是一个比垃圾堆还脏的垃圾堆。绿头苍蝇整天"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我只要一开屋门,不论闭合的速度是多快,总要"呼"地拥进来几十只趴在窗户上黑压压一片。拿喷雾灭虫剂一举全歼,却又落得个"尸横榻榻米"。还有那神出鬼没的耗子、跳蚤、蟑螂……
夜晚我常常难以成眠。不是耗子窜来窜去地闹你,就是跳蚤蹦来蹦去地咬你,一夜不知要跳起来跟它们"斗争"几回。好不容易安静点了,又得"领教"墙那边的如雷鼾声了。每到深夜两点多钟,还总得被隔壁送报纸老史的闹钟声惊醒--他凌晨两点多起床到报馆去领报,早七点钟以前一份一份送到订户的家中。一天又一天,我得"陪"着他一起醒,听着他"哗拉哗拉"洗脸、撒尿、响亮地打喷嚏、咳嗽、擤鼻涕,"咚咚咚"地走过来走过去。我无可奈何地盼着他快走。
说实在的,要不是整天使用着日语,我简直要忘了自己是生活在世界最发达国家之一的日本。尽管如此,我却从没后悔离开了川琦的家。小屋生活使我更接近了日本社会的现实,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宝贵的学习吗?
- 上一条一个屋檐下--游学日本经验谈
- 下一条日本富士五湖走笔